真正的大V：就算洗稿，也能洗出原创来

真正的大V：就算洗稿，也能洗出原创来

读史早知今日事，看花还忆去年人

文/金羊网记者谢杨柳

一

六神磊磊与周冲之间的洗稿公案尚未了结，又一桩洗稿引起的争议就闯入公众视野。

近日，自媒体号“差评”刚刚宣布获得腾讯旗下一支基金领投的千万级融资，便被指斥有“洗稿”嫌疑。陷入舆论漩涡的腾讯则宣称或“将协商退股”。随后，“差评”回应：要“以鲜血和生命捍卫”荣誉。

腾讯官微

具体争议且不论，我们先来聊聊洗稿这事。洗稿虽是新媒体时代的新概念，但用鲁迅的话来讲，想必“又是古已有之”的了。为求证据，史说君特意熬夜敷面膜下了番苦功夫：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地每页上都写着“原创”两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洗稿”……

刚刚搬完砖、刷完圈、点开文章、撸起泡面的你肯定忍不住要问：不知阁下看的是哪本历史？只见史说君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砖头般厚的秘籍——《汉书》。

电影《功夫》剧照

《汉书》作者班固擅长“洗稿”，在学术史上是大大有名的，“文抄公”的雅号就是清代赵翼取给他的，南宋郑樵甚至直斥他“全无学术，专事剽窃”，并且说“迁之于固，如龙之于猪”，公开搞起了人身攻击。

二

愤怒的班固童鞋心里不禁冒出“终极三问”：我在哪儿？我写了啥？我抄了谁？

郑樵老师怒问：从汉高祖到汉武帝这一段，你是不是抄了司马迁同学的书？赵翼老师喝道：从汉昭帝到汉平帝这一段，你是不是洗了刘歆同学的稿？两人齐呼：人赃俱获，还敢抵赖！

班固童鞋脸上羞红一片，心里小鹿乱撞：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嘛……

班固像

场面一度尴尬之际，清代学者章学诚老师如扫地僧般出场：一段历史，难不成还能写出两个版本？近代学者张舜徽老师也打起了圆场：如果没有《左传》、《国语》，司马迁还能凭空憋得出《史记》？

听了这话，班固童鞋心里也有了底气：不错，我是借鉴了司马迁他们。但我就算洗稿，也能洗出原创来！

司马迁的死忠粉们愣了——尽管《汉书》与《史记》所记载之事大致无差，但史学思想并不相同，风格更是冰火两重天：前者如同虚竹使出来的少林罗汉拳，稳扎稳打、平实厚重；后者如同乔峰打出来的降龙十八掌，纵横开阖、所向披靡。

电视剧《天龙八部》剧照

于是，班固童鞋也有了一批忠实拥趸，比如王充、范晔等名家，有粉丝甚至以《汉书》佐酒。“史汉优劣”、“班马异同”的争论延续千年，最终两派粉丝以“你比我有钱但我比你帅”的方式，成功化解了这一千古难题。

三

班固童鞋的故事告诉我们，洗稿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要洗出原创，洗出新意。

作为班固的铁粉，苏轼童鞋就深谙此道。某年清明，苏轼与老同学云龙山人去电影院看完《最初的我们》，漫步在情深深雨蒙蒙之中，云龙山人扯着嗓子深情唱道：“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

电视剧《苏东坡》剧照

苏轼瞬间翻过一万道白眼：哼个曲儿，还用杜牧的诗！云龙山人心中顿时响起一曲《凉凉》：你行你上！苏轼撸起袖子仰天长吟：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云龙山人一脸懵圈：你这不也是杜牧的诗？苏轼童鞋一脸坏笑：杜牧的是诗，我的是词，不一样，懂不？

云龙山人：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电影《英雄本色》剧照

苏轼这首词在形式上确属洗稿，但洗出了创意。句子是你杜牧的，但创意却是我苏轼的。受苏轼启发，后世不少人也对这首诗进行肢体分解、基因重组。比如：清明时节，雨落纷纷。断魂人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不远杏花村。

但鲁迅爷爷告诉我们，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第二个就是吃货了。后面再进行如此创作的“诗人”，不仅洗了杜牧童鞋的稿，还偷了苏轼童鞋的创意。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1957年，《羊城晚报》（史说君的现任东家）刊出了一则“世界上最短的剧”——时间：清明节。地点：路上。人物、情节：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改诗为剧，前无古人，这又可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了！

四

苏轼的政敌兼基友王安石童鞋，也是一代洗稿狂魔。沈括《梦溪笔谈》记载：“荆公（王安石）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者。”

李白与韩愈

所谓集句，就是把前人的诗句进行基因重组，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举个例子：南京莫愁湖畔有一则对联：水如碧玉山如黛，云想衣裳花想容。前一句是韩愈的诗，后一句是李白的诗。

一针见血地说，集句就是用洗稿的方式达到原创的效果。曾经用无数名人名言拼凑中学作文的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比原创还难。

但王安石人称“拗相公”，不仅变法很拗，写诗也很拗。有人说“风定花犹落”这句诗，绝没有人能集出下一句。王安石拗脾气就上来了，略一沉思对出了一句“鸟鸣山更幽”，现场响起了一阵啪啪啪的打脸声。

王安石，电视剧《苏东坡》剧照

金庸就曾对这一集句赞不绝口：“王籍原联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两句意思一样，王安石这一联集对却是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比原句更工。”

王安石是最早玩集句的诗人之一，但集句届真正的大佬是民族英雄文天祥。

被俘之后，文天祥在狱中写了一本诗集——《集杜诗》，收录了集杜甫诗句的200首五绝。这本诗集虽在艺术上比不得杜甫，但“予所集杜诗，自余颠沛以来，世变人事，概见于此矣”。

油画《天地悠悠——文天祥过零丁洋写照》

五

集句只考脑洞大小，不考写诗技巧，已经被很多网友玩坏了。最经典的大概是这一首：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这首集句诗虽然略不正经，但也能看出作者的脑洞和创意。

不过，还是要说一句：嘉靖童鞋、白居易童鞋、王昌龄童鞋，大家有事好商量，千万别从坟里爬出来啊……

嘉靖帝，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剧照

唐代诗僧皎然认为，洗稿之道有三：上策偷势，中策偷意，下策偷语。但其实，偷语也未必就不能高明、不能出新，比如王安石、文天祥的集句。有的大V甚至整句整段地抄，连论文查重都过不了，但仍堪称经典。

一千多年前，晏几道怀念起曾经相好的一名失足少女，不禁挥笔写下一首《临江仙》，其中最出色的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是照抄唐代翁宏的《春残》。曾经拼命朗读并背诵全文的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惆不惆怅？

然而，这句诗放进翁宏的三流诗中，略显违和。而放入晏几道词中，却天衣无缝。并且，这句诗是因为晏几道的词才火了，就好像《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邓丽君的翻唱版本中得以永恒。

邓丽君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话说回来，用洗稿的手段写稿，虽然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但那是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才气平平、憋不出文的公号狗就不要奢想了。况且，班固、苏轼、王安石他们就算洗稿了，也没有牟利呀。

真正的大V想的可能是：我单凭洗稿的创意，就能秒杀各位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