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摄影师”闫家成:跳出摄影的局限 拼贴城市众生相
以一条主线贯穿,拍下社会众生相,再将其拼接在一起。这名“街头摄影师”的另类创作收获众多点赞和关注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李妹妍 实习生 陈一典
“如果非要给自己一个定位,我应该是一个创作者吧。”作为年轻人中小有名气的“街头摄影师”,这些年闫家成接受过多次媒体采访,对于外界赋予的“人类观察家”标签,他始终有点不习惯。
在他的自我认知里:闫家成,普通上班族,业余爱好是观察世界和各种普通人,要做有意思的作品。
于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网络昵称》《空白广告灯箱照亮夜行人》《给栏杆做清洁的工人们》《暴风雨前的南方车站》……每天上下班路上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等成为他的灵感来源,通过影像的手段,深入观察那些每个人生活中时常被忽视、或被视为习以为常的缝隙,拼贴出一幅幅城市众生相。
他将这些观察比喻为“像金子一般珍贵”。那是生活的另一面,那些熟悉的庸常的生活突然被镜头定格,抽象的人变得具体而清晰,无限远的世界、无数的人们突然都有了更可以亲近的理由。
“我的灵魂走上了另一条车道”
傍晚六点的广州天河智慧城,下班归家的人们三五成群从写字楼里走出,行色匆匆朝着地铁口涌去。人潮中的闫家成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走着,看起来和其他人并无二样,唯一特别之处是他一袭齐肩的长发。
——这是闫家成来广州的第十年。
十年间,他从大学生进化到“打工人”,毕业后换了两次工作,如今是一名UI设计师——这是一条最为直观的“闫家成人生”主线,但在一次意外举起相机后,他的人生中多了一条精神辅助线。
在暨南大学上学的4年,闫家成最熟悉的地方是石牌桥;毕业工作后,他搬过几次家,在员村、岗顶、华师附近都住过——那些年,人声鼎沸是他最习以为常的环境,亦是形形色色的人们为了温饱而努力工作的见证。
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游戏公司做游戏策划。那两年,他过着“996”的生活,在上班与上班的缝隙之中,刷刷手机、发发呆。不对劲的感受逐渐累积,他意识到生活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一回家就想睡觉,做其他事情根本提不起劲,最夸张的是隔一周就要通宵一次,还得花大量时间调整作息……”
他记得很清楚,转折点是在2017年10月。那时候,他刚从越南旅游回来,在深圳等车回广州,临时起意,拿出相机,对着候车站的一隅按下快门,“试着拍了几张,感觉很好,好像突然就学会了拍照,后面就一直拍到现在。”
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公司和家附近以及上下班的路是他绝大多数素材的来源。那时候,他喜欢坐上一路公交车,一直坐到尾站,重新观察和打量过去那些熟视无睹的日常——傍晚路过广告灯箱的人、放学坐在电动车后座回家的小女孩、被磨出“伤痕”的路边石墩……手中的相机仿佛成为他另一只眼睛,“我的肉身还在那,每天依旧在上下班,不过我的灵魂走上了另一条车道。”
2018年前后,他开始在微博上分享他的观察切片,慢慢收获关注:网友们在《每个人都有一个网络昵称》下,写下了他们关于昵称的故事;《失业笔记》获得了23万多个点赞,58同城官微对此还发布文章回应,《是失业笔记,也是努力生活的证据》;《给栏杆做清洁的工人们》《15分钟内从路口经过的外卖骑手》被主流媒体转发报道……
“如果不是这个发现,我不会记录下他们”
2020年2月,闫家成回公司拿资料路过科韵路,往日车流汹涌的道路,那一天显得格外安静,只有一群环卫工人在对路边栏杆进行消毒。他直觉举起相机想要把这一场景拍下来,“相机拍不到那么多人,我就把单个人拍下之后,再组合了起来。”这一组图在网上发布后获得了近2万的转发,大多数是感谢这些为社会运作而付出的劳动者们。
到底是哪些人在维持着城市运转呢?受此启发,他开始主动去记录类似的群体。有一次,他走到岗顶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现整条路上车很少,只有快递小哥和外卖骑手飞速奔跑在路上。他找了一个高地,将相机高举过头顶,咔嚓咔嚓拍下了15分钟内经过路口的外卖骑手,再把他们一个个组合在一起。
还有广州火车站的农民工。作为一座城市喧哗的背影,他们来去匆匆,面目模糊;但闫家成镜头下,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他们有的头顶着蛇皮袋,有的用一根扁担挑起三四个大麻袋,有的端着没吃完的泡面桶,白色的油漆桶是最常见的手提物品,“单张图片记录的力量会小一些,但是如果你把它组合成一个新作品之后,它的形式感和力量感都会不太一样。”
现代化的都市依然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落,他愿意为此花时间去观察与游荡,“我天天在这些地方生活,对它们的沉淀和变化感受是最深的。”
比如《空白广告灯箱照亮夜行人》,最初只是一个无意的发现。有一天晚上下班回家,看到公交站广告牌里的广告被撤下,只剩下白色灯箱,从公交站前经过的人被灯箱照亮,轮廓变得非常鲜明。他拿着相机在那块广告牌前拍了一晚上,拍到了捧着花束的老太太、大声打电话的中年男人、热身的夜跑者、给妈妈撑伞的孩子……“这都是2019年生活在广州的人,如果不是这个发现,我不会记录下他们。”
闫家成没有系统学过摄影,甚至幻想拍照全用“自动挡”,这反倒让他跳出了“摄影”的局限,不单纯追求传统街拍中的决定性瞬间,而是以不同的介质、不同的形式去呈现,比如通过多张照片的拼叠形成一张大的群像或时空交错图,“如果要复盘我的每一次观察,我越来越觉得,观察不是一种技术上的能力,而是对他人发自内心的好奇、同理、共情。”
“不一定要表达什么,但我想做些什么”
“有一次打车,司机是一位满脸胡茬的中年大叔。但扫码付款时,手机页面上显示他的网名是星星,还缀连着两个星星的符号。那一瞬间给我意想不到的反差——表面一脸沧桑的司机师傅却有一个如此少女的昵称。”这是闫家成作品《每个人都有一个网络昵称》最初的灵感来源。
此后,他收集了一组司机的照片和昵称的截图,有提醒乘客下车前支付的“付钱下车”,有灵魂拷问的“我是谁”,有与本人形象巨大反差的“喵喵”,他挑了9张照片发在微博上,出乎他意料的是,很多人纷纷转载、留言和点赞,“这些时刻,我是很有成就感的,因为,我做的事好像让别人更留心和看见他人了。”
在对世界的观察上,闫家成没有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摄影师。在相机之外,他越来越熟练地使用多种工具,如各种APP、打印机、PPT,实现心中一万个奇妙想法。
2020年6月的一天,他偶然逛到58同城的论坛,看到失业或正处在各种困难的人将这里视为“树洞”,谈论着自己的境遇,“每一个人都是一篇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之前从未想到,这里竟有如此现实的一面。”
他快速筛选,制成作品《失业笔记》发在了微博上,最终得到7.1万转发,40.7万点赞,“这里有经历过十余份不同工种的小伙子的故事;有一位姑娘信心满满地参加火锅店的集体面试,过几天却收到了拒绝的故事;还有一位母亲因为超龄而被应聘限制最终得到儿子安慰的故事……大家在这里共克时艰,彼此温暖。”
在作品《街景里的中国人》中,闫家成利用街景APP,将中国各地人们自行上传的三维图景数据进行组合,形成了一系列有趣的瞬间,“有在坟前悼念的,有对着镜头扮鬼脸的,有坐在玉米地前抽烟的,还有一些墙上贴着怪僻的标语。街景其实超脱了摄影,但他们被放上网络的时候,也是一种影像,里面储存了很多东西。”
同样的,还有《复印机作为照相机》——以复印机扫描的瞬间作为快门,扫描出的纸张作为照片;他还从网络上搜集各种公司集体活动的合照,将男性的脸用白色方块遮住,只留下女性的完整形象,制作出《网络合照中的女性身影》,将其视作女性权利平面化声张的新奇个例。
“最担心的是想不出新的东西,作品没有意思。”闫家成一直在尝试不同的创作形式和媒介,游走在现实和虚拟里面寻找灵感。他在手机备忘录里建了15个文件夹,将偶尔迸发的灵感和素材及时记录下来,“人活一辈子,希望自己有些东西能留下来。我不一定要表达什么,但我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