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建文背着曹盈盈下车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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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货车司机聂建文为病故妻子收拾遗物时,睹物思情、嚎啕大哭的视频感动了无数网友。他在妻子曹盈盈不幸偏瘫后,尽心照料、相伴厮守的爱情故事让人动容。不少网友留言称,在这个“相爱容易、相守太难”的时代,聂建文不离不弃的守护,闪烁着人间最真的情感。
3月28日,羊城晚报记者联系到聂建文,他已收拾心情,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他说妻子也为家庭付出了很多,自己对妻子还是有所亏欠,没能给她更好的照顾。而未来,他会怀着对妻子的思念,继续努力认真地生活下去。
“妻子出事,就像天塌了”
聂建文和曹盈盈都来自甘肃陇南,他们是初中同学,也是彼此的初恋。快30年过去了,聂建文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盈盈的感觉:“她算不上学校里很出众的女孩,但我遇见她就感觉很心动,或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聂建文年轻时贪玩,初二就辍学了。当时,他每天守在盈盈上学的路上,拽住自行车把让盈盈下车,送她走去学校。“老婆当时根本不理我,我就死皮赖脸地跟她讲话。”此后多年,这段“求爱”往事都是夫妻俩之间的笑谈。
2003年,三年恋爱之后,聂建文与曹盈盈成婚。婚礼上,聂建文对盈盈承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这不只是一句“甜言蜜语”,更是他的心里话。
据聂建文所述,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抱养家庭。在聂建文只有一个多月大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跟一位货车司机出去干活,不幸发生车祸,除了司机外,车上的五个工人全部丧生。在协商后,幸存的货车司机抱养了还在襁褓中的聂建文,以抵消无力支付的死亡赔偿金。而曹盈盈的父亲同样在她幼年时早逝,母亲随后改嫁,她从小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两人相似的身世让他们彼此珍惜。或许是因为从小特殊的成长环境,聂建文对妻子、对家庭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在结婚的同一年,他们的大儿子出生,盈盈在家里带孩子,聂建文跑货车挣钱。那段时间,聂建文只跑短途,每天晚上都赶回家吃饭,日子过得平淡、充实、甜蜜。
2007年,聂建文迎来了第二个儿子的出世。面对陡增的生活压力,聂建文选择离开家乡,去上海跑货车,“毕竟南方工资高不少”。盈盈也在老家租了店面,卖衣服卖鞋贴补家用。
刚到上海的时候,聂建文不过20多岁,每天都会想家,但一想到两个孩子,又干劲十足。
平淡如水的日子,在2019年戛然而止。那一年,聂建文凑钱买了辆属于自己的货车,盈盈在老家的生意也有了起色,生活本已慢慢好转。毫无征兆之下,2019年底,盈盈突发脑溢血,晕倒在上班途中,还是当地的交管部门通知到聂建文的母亲。聂建文从上海急匆匆赶回家,发现妻子已无大碍,只是说话不利索。
然而,2020年5月,盈盈的病突然复发,被送往隔壁天水市做了开颅手术,术后右侧身体偏瘫。那时正值疫情期间,聂建文想方设法又从上海回到老家,盈盈已从ICU转出进入康复医院。看着病床上的妻子,聂建文头脑一片空白,“感觉天都塌了”。
“她不能走路,我就是她的拐杖”
2020年6月,万般无奈之下,聂建文决定带着盈盈同去上海跑车。“那时候刚买完车,看病把家里的积蓄花完了,我得出去挣钱。妈妈70多岁了,两个男孩还小,盈盈留在老家也没人照料。”聂建文清楚地记得,带着盈盈到上海时,浑身上下只剩2000多元。
由脑血管疾病引发的偏瘫,术后三到六个月是恢复的黄金期。聂建文和时间赛跑,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工作一个月,攒够了钱后就带着盈盈到河南郑州的康复医院治疗一个月。然而,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郑州的医院要两万多元一个月,后面挣不到钱,就难以为继了。”聂建文只有跟医生学习了手法后,自己在车上给盈盈按摩,趁着装货卸货的空闲,他也会背盈盈下车,扶着她走路锻炼。
背盈盈上下车,是聂建文每日必做的“修行”。最开始时,盈盈使不上一点力气,聂建文用两张床单将她绑在背上:一条拖着盈盈的臀部,绑在自己的腰上,一条从盈盈腋下穿过,只能挂在脖子上。每次绑好之后,床单总会勒得喉咙喘不过气来,“那时候感觉跟上吊差不多,每次上车后,我都要咳嗽很久。”
另一件不方便的事是上厕所。刚开始,盈盈大小便失禁,聂建文买了纸尿裤给她穿,不久后发现盈盈身上被捂出了红疹。之后,聂建文不怕麻烦,买来了油毡、护理垫和毛毯,每日为盈盈换洗衣物、擦洗身体。聂建文不无自豪地说,这么多年,我老婆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不会有一点味道。
聂建文的货车车头不到3平方米,盈盈的生活空间只有一张卧铺,终日无所事事,感到烦闷。聂建文攒了些钱后换了一个大一点的车头,盈盈能坐在副驾驶座上陪他,看窗外的风景,这让盈盈的心情好了很多,遇到没见过的风景都要用手机拍下来留念。
聂建文从不觉得妻子是累赘,他2007年就离开了家,十几年来和妻子聚少离多,能和盈盈朝夕相处是他最幸福的事。他告诉记者:“她不能走路,我就当她的拐杖;她不能自理,我就做她的父亲。”
“还是得生活,还是得往前走”
今年1月1日,是聂建文和盈盈的结婚纪念日,这次聂建文给妻子买了只小狗,他希望“毛孩子”能替他多陪陪盈盈。没想到仅仅三天之后,夫妻俩已是天人永隔。
1月4日晚上,聂建文像往常一样去给盈盈买晚饭,他知道盈盈喜欢吃馕饼,特地多买了几张回来。饭后,聂建文收拾碗筷,整理衣服,突然发现盈盈已经很久没有讲话了,他反复询问,没能得到回应。聂建文扶了一把盈盈,发现她小便失禁了,多年的护理经验告诉他,这是危险的讯号,聂建文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为防止盈盈癫痫发作咬到舌头,他把手伸到盈盈嘴里让其咬住。
送到医院检查后,聂建文得知这一次盈盈的脑出血比以往都要严重,已经达到了70%,就算救活也成为植物人,聂建文无奈选择放弃治疗。
在讲述到盈盈发病到去世的过程中,聂建文数度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很多人都夸聂建文是这世上少有的情深义重之人,他的心里却藏满了对妻子的亏欠。“她一辈子跟着我吃苦,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她能得到好的治疗和休息,而不是跟着我在货车上风餐露宿,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早走了。”
盈盈生病的时候,很不喜欢坐120的急救车,她在车上听到救护车的叫声会害怕。在她离世后,聂建文开着自己的小车送她回了甘肃老家。聂建文天天酗酒,想要忘掉痛苦,谁想正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他终日昏沉,枕着盈盈生前的衣服才能睡去。
生活却不曾给他悲伤的权利。为了两个儿子和母亲的生计,料理好盈盈的后事后,聂建文重新回到了上海工作。看着车厢里熟悉的布置,盈盈的头花和衣服还留在卧铺上,仿佛她还在陪着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得生活,还是得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