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80岁的蔡氏福粤公第32世孙蔡汉寿站在蔡蒙吉故居门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眼看它修缮重现光彩，如今又看它坍塌破败，心痛啊……”蔡汉寿潸然泪下。
图为蔡蒙吉故居遭遇洪水侵袭后大面积倒塌。袁群华 摄
梅州，素有“文物由来第一流”的美誉。此前梅州“6·16”特大暴雨灾害给“岁月已留痕”的古建筑带来不同程度的损害，古桥、古民居等不可移动文物毁损的消息频出，闻者揪心，见者落泪。
洪灾过后，梅州相关部门、社会各界迅速行动起来，展开了一场文物灾后修复工作。如何确保“修旧如旧”、长久有效？资金难题如何解决？日后如何提高古建筑抵御灾害能力，做好灾前预防工作？这些成为梅州“受伤”古建筑修复的重要课题。
受损严重
蔡蒙吉故居只剩门楼
一场大暴雨，给梅州带来罕见的洪涝灾害。
6月16日15时许，蕉岭县南磜镇河流水位暴涨，村屋二楼都被水浸。村里的百岁老人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洪水”。
据了解，南磜镇石寨村近一半的房屋倒塌，其中就有400多年历史的石寨土楼。当地村民回忆，现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寨土楼的一角突然倒塌。
岁月留痕，难抵洪水侵袭，破碎的砖瓦和木头散落一地。
有800多年历史的蔡蒙吉故居，平远县最完整、规模最宏伟的围龙屋丰泰堂……因此次洪水袭击，平远、蕉岭、梅县多座百年古民居遭到不同程度的毁坏。
图为倒塌前的蔡蒙吉故居。袁群华 摄
据了解，今年是近年来梅州文物受损最为严重的一年，涉及范围广、数量多。受损文物中，古桥梁被冲毁和古民居垮塌较为严重。
“据目前统计，梅州受灾地区遭遇损毁的古民居有140多座。”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会长温亮兴说，古民居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是当地文化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此次灾情给当地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会带来严重的损失。
据温亮兴分析，洪灾作为一种自然灾害，破坏力不容小觑，古建筑结构和材料往往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本次洪水致坍塌破损的传统建筑多为土砖墙或纯黄泥夯筑墙体，因被雨水浸泡时间过长，软化后拉动楼板、屋顶等倒塌，木材受潮后变形、开裂，滋生霉菌，对整体结构和使用安全都会造成威胁。
古民居灾后修缮，成为当地洪水退后面临的另一个问题。
“不用问，必须修。”蔡汉寿不仅是蔡氏后人，同时也是蔡蒙吉文化研究会荣誉会长，他告诉记者，蔡蒙吉故居有着重要的文化价值。
据了解，蔡蒙吉故居正在申报省级文保单位，此次洪灾后唯一保留完整的是门楼，其余部分大面积坍塌。
蔡蒙吉出身书香名门，有“一门三进士”佳话；他被誉为“梅州第一神童”，十二岁考中进士；他变卖家产抗元以身殉国，得到文天祥称赞；他捐出家乡土地，在梅州开创义学先河……蔡汉寿表示，蔡蒙吉故居可以说是梅州当地的文化符号之一，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该故居还是蔡福粤由福建武平迁至梅州松源开基的祖屋——蔡氏祖祠。“梅州蔡氏始祖福粤公的后代有近百万人。”福粤公宗亲联谊会副会长蔡妙云说。
得知故居坍塌，蔡氏宗亲们痛心惋惜。洪水过后，不少后代纷纷回到松源，见到破败的故居都湿了眼眶，宗亲们都表示定要进行重修，目前已成立蔡蒙吉故居重建工程委员会。
记者从梅县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了解到，当地文物行政部门正积极推动蔡蒙吉故居的修缮工作，前期国家、省、市、区文物部门均到实地调研受灾情况和指导修复工作。
“我们会按照文物保护法制定详细的勘察设计方案，近期将邀请专家去现场论证，确保‘修旧如旧’，不违背文物保护的原则。”梅县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文遗艺术股相关负责人肖志彬说。
开展修复
要重实效也要长效
文物的灾后修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蔡妙云坦言，目前最困难的就是资金问题。“我们第一时间发布募捐倡议书，得到各地宗亲积极响应，但目前募集到的资金并不多，根据文物专家的估算，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肖志彬同样表示，资金是目前较大的困难，相关部门已向省文物部门、宣传部门申报了修缮资金，但此次受灾范围广，受损的文物也多。
据悉，梅县区目前已排查16处不可移动文物受损，已申报灾后中央预算投资，今后将根据资金拨付情况，根据专家建议开展修缮工作。
此次受灾的古民居中，受损较为严重还有“低保”古民居、“无保”古民居，它们是比国保、省保级别更低的市、县级文保单位，以及尚未纳入文保单位的“无保”文物，申报修缮资金更为困难。
据了解，福建龙岩上杭县也受此次特大暴雨袭击，有“客家第一祠”之誉的李氏大宗祠发生大面积坍塌。值得庆幸的是，2021年，福建省文物局试点“文物保险+服务”项目，探索政府、商业保险、第三方专业科技公司共同参与文物保护，李氏大宗祠正是试点之一。遭受水灾后，保险公司与技术人员及时监测到灾情，灾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开展善后处置工作。
“文物保险+服务”的探索实践是有益的，在此次灾后修复中将发挥应有作用。对于同样拥有众多客家古民居的梅州来说，这一新模式值得借鉴推广，以便更好地应对灾险情况，做好文物保护工作。
连日来，关于古民居的灾后修复工作，从国家层面到市（县、区），各级动作频频。
7月1日，国家文物局文物古迹司文物建筑处副处长佘向军率队先后前往南磜镇石寨土楼和新铺镇谢晋元故居，实地调研文物受灾情况和指导修复工作。
7月13日，梅州举行梅州传统建筑灾后修复研讨会，专家学者们集思广益，围绕传统建筑灾后修复问题进行深入研讨。
“古建筑修复是一项复杂且精细的工作，需要专业知识和技能，尤其要考虑修复成本、周期、安全性等，这样才能确保修复过程的合理性、规范性和科学性。”温亮兴说，针对洪水造成的古民居损毁，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免费开通修复咨询，为群众解答疑惑。
针对近期我国南方多地持续出现强降雨，部分地区发生洪涝和地质灾害，文化遗产安全问题易发高发，7月22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国家文物局等五部门发布《关于加强汛期文化遗产防灾减灾救灾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通知》明确指出，发生重大自然灾害和文化遗产损害的地方，要尽快开展受损文化遗产的修缮修复和挡水防淹、防洪排涝等设施改造，避免文化遗产“受损即消失”。
当前，梅州相关部门正积极开展对文物受损情况的统计、勘察工作，在后续的修缮、修复的具体操作中，确保“修旧如旧”的同时，又能长久有效。
预防在先
提升抗御灾害能力
面对灾害，难道真的束手无策吗？其实不然。
自然灾害的力量不可小觑，但若是日常对这些古民居进行“体检”“会诊”，加强保护活化利用，能否降低、减轻甚至避免灾害对于文物的损害？
这一话题引发了不少专家对古民居日常保护的关注，也引起了相关部门对文保单位活化利用的思考。
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研究员、梅州市地方志专家库成员李锦让直言，目前梅州的古民居大部分没有被列入四级文保单位，“即便是文保单位，也未完全做到活化利用，不过是把它们‘圈’起来，并未‘活’起来，这是一种低效保护，甚至是破坏性保护。”
“我认为对古民居的保护要有‘治未病’中医思想，未病先防和既病防变。”李锦让建议，定期给古民居进行检测维修，及时修缮小问题，如果发现存在结构受力问题，则要尽快做好整体规划，为古民居加筑安全防线。
目前，“预防性保护”的理念在国际文化遗产保护中已达成共识。据了解，在一系列文物保护相关的重要规范与文件中都明确提出，文物保护行业要从以往单纯注重“抢救性”保护，向“抢救性”与“预防性”并重的保护方式转变。
业内人士认为，保护文物不仅在灾害之时，更在日常之中。应急措施并非长久之计，古桥梁、古城墙、古民居等文物建筑历史悠久，受自然环境侵蚀和人为活动等因素影响，“自我保护屏障”不断退化，平日里的预防性保护措施更为关键。
在我国古代，就有对建筑物进行预防性保护的传统。
都江堰有“岁修”制度，每年冬春之际进行河道清修工程，防治河道淤塞；在宋代军制中，专门设置“壮城”负责保护修缮城墙；明清时期，各类重要建筑物的“岁修”制度依然存在，包括定期检查和日常维护；民间也有针对房屋维护修缮的“捉漏”习俗。
作为不可再生的社会资源，文物面临着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带来的潜在破坏风险。在采访过程中，不少专家都不约而同强调了“预防性保护”的重要性并给出建议。
客家文化（梅州）生态保护区管委会副主任谢小康表示，不仅要尽快对古建筑进行整体质量评估，整理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更要从调查中获得启示，反思并总结造成古建筑损毁的原因。
嘉应学院客家研究院院长肖文评指出，在修缮的同时也要遵守基本的修复规律，维护工作应当把防洪、防震等因素纳入考虑范围当中。
《通知》指出，为提高防范能力，各地要建立健全会商研判、信息通报、预警发布等工作机制，形成中长期文化遗产防灾减灾救灾工作方案；组建文化遗产保护应急响应专家队伍；充分发挥当地群众、社会组织和志愿者作用，常态化收集文化遗产安全风险隐患线索。
一场猝不及防的洪水，巡检了梅州古民居的生存现状。
面对未来可能出现越来越多的极端天气，如何提升文物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此次洪水除了对梅州文物造成影响，更催促着梅州寻找答案。
声音
国家文物局文物古迹司调研组：
抓紧抓好文物防灾减灾救灾工作
各级文物行政部门和文博单位要将文物防灾减灾救灾工作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抓紧抓好。一是要真实准确地对受灾文物进行应查尽查，及时报告文物受灾受损情况，定时报送灾情统计信息及受损照片，并采取有效措施抢险救灾。
二是要科学制定灾后重建的整体规划和重点文物的保护维修方案，全力搜集、保存好文物构件，坚持“修旧如旧”原则，积极组织文物修缮、修复。
三是要深入挖掘文物的历史文化内涵，结合文物修缮工作，更新展陈内容，创新方式方法，讲好文物背后的故事，使修缮后的文物能够更好地展现其历史价值和文化魅力。
四是要加强文物防灾减灾体系建设，积极排查风险隐患，探索完善长效机制，全面提升文物抗灾能力。
嘉应学院客家研究院院长肖文评：
保护古民居应考虑防洪防震等因素
首先要调查清楚梅州现存古民居建筑的状态，无论是在开发还是在保护，或是受到严重损毁，都要有清楚的认知，如此才能结合梅州实际，与时俱进开展保护。在修复材料的选择上，可以尝试使用新材料、新科技，通过分析古民居建筑具体受到的地质伤害来选择，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当前，梅州拟规划出台中心城区滨水临山区域规划管理规定。等到这个新规正式颁布后，中心城区古民居修复可按照相关规定执行。实际上，传统的古建筑依山傍水，没有大面积的空地，所以碰到极端天气是很难抵御的。预计新规定对房屋与山水之间的距离将做出具体要求，这也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即使去做维护、修缮，也要把防自然灾害放在考虑的范围内。
梅州市古民居研究会研究员、梅州市地方志专家库成员李锦让：
摸家底、治未病、下对药、找出路
一是摸家底，职能部门要把梅州古民居遗存的数量和现存情况调查清楚，除了四级文保单位外，其余古民居也需分类造册。对于灾后受损的古民居，需尽快开展情况统计以及勘察工作。
二是治未病，对古民居的保护工作来说，应注重日常修缮保护，定期检测和维修，前瞻性地做好排查、预警、防范等工作，采取加固、支顶、围挡、遮盖、排水、防渗等有效排险措施。
三是下对药，根据受灾损害情况进行追溯倒查，除了自然灾害，职能部门需反思今后做好哪些方面可以减轻或避免损害，在不违反文物保护法的前提下因材致用，提高古民居防潮、防震、防火、防水等能力。
四是找出路，最好的保护就是使用。客家古民居的活化利用一般有商业开发、文化服务、专题展馆三种形式，如泰安楼变成旅游景区、林风眠故居内开设展馆、钧质楼与仁寿庄活化利用为民宿，这些都是有益的探索并取得了成效。
来源 南方日报、南方+
记者 汪思婷
实习生 孙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