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微音与少先队员们交朋友 叶健强 摄
撰文/金羊网记者 甘韵仪(独立署名除外)
写在前面
微音依旧长鸣
微音先生已经逝世15个年头了,记得他的老读者一定还有不少,而受惠于他的广州市民一定还有更多。作为一位“社会问题评论家”,他每见城市有一善,即热情传扬,使之广为人知;每见城市有一憾,即严加曝光,使之早日弥补。就像上世纪80年代初,微音呼吁对“星期六工程师”进行政策松绑,释放科技能量,搞活中小企业;北京路健民药店那个24小时全天候窗口,坚持近50年服务不间歇,至今还高悬着微音送给他们的口号“长夜里不灭的灯光”,这已成为他们的一面旗帜。在我们这个尘世,至今还或深或浅地留有微音的印记。
从认识世界的角度说,新闻是易碎品,这些文章会很快过时的,但这只是看到最浅的一面。而真正带着新闻人的良知与良愿的文章,它影响民生,激浊扬清,推动进步,随着时浪的推排,其影响力,已如盐之在水,虽然形迹渐泯,实无处而不在。它纵然不能像文学作品那样如矿物之结晶,贞刚而光辉;但其良效长在,惠泽人群。对于新闻人那一颗良心而言,那些所谓文章不朽之声名,又何所希冀?又何足道哉?
微音作为一个红色新闻人,一切名缰利锁,早已打破。他是从革命者转身而为新闻人的,可谓回翔文武,角色不同,但其中自有一贯之处,那就是澄清天下之志。年轻时参加革命,投笔从戎,从抗日救国,到推翻国民党反动政权,进行“武器的批判”;新中国成立之后,解甲从文,依然拿起“批判的武器”,批评社会不良现象,解除旧观念的禁锢,继续推动社会的文明进步。
微音的文章,本不是用来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的,他是用来改造世界的:一条街道的水浸之害,一个基层人士的不公平待遇,一条村子的“小国之君”的肆虐,一个地区的假货输出,等等,都在他的疾呼之下,得以遏止或改变。他的文章是有效力的,他所写的文章代表了羊城晚报的正义之声。
微音往矣,新闻长青。微音等红色新闻人的新闻理想像基因一般深植于羊城晚报人心中,微音不应绝响,微音理应长鸣。(林琴西)
惠泽人间
提起微音,没有一个《羊城晚报》老读者会忘记他。他是一个用笔来为老百姓说话的新闻人。当年他被评为“广州市十大公仆”之一,是实至名归的。如今他已逝去15年了,但他为市民所做的一切,已经刻入这个城市成长的年轮,成为老百姓记忆的一部分——
“胜记”温万年(中)致富不忘敬老,2009年为长者街坊贺中秋。记者 陈秋明 摄
长夜里不灭的灯光
5月13日,21时45分,广州越秀区北京路。健民医药药房关门,旁边的“健民医药24小时窗口”开窗。这一开一关的默契已经持续了47年之久。
21时57分,住在附近的方先生过来买酚酞片;59分,收工迟了的陈先生问起有无清热消炎药;22时,环卫工李昌秀穿着拖鞋过来买药,她丈夫突发头痛;零时04分,王小姐和家人来到窗口,她的小孩正发烧;零时06分,卢先生来为怀孕的妻子买开塞露……
时间一分一分推移,北京路上从熙熙攘攘到人流稀疏。众多街灯中,“长夜里不灭的灯光”,为着急买药的人提供了指引。
今年80多岁的健民医药退休老领导胡绍民一说起微音,仍然兴奋:“羊城晚报是最早关注健民医药24小时窗口的媒体!(微音的)文章一出,公司上下很振奋,我们的工作被微音关注到了。”他说,1996年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个窗口,增加了他们坚持24小时服务的信心。
一个被无数健民人翻看过的文件夹,依然保留着微音在1996年5月2日以及2000年9月13日的《街谈巷议》,两篇《羊城晚报》报道两次点赞健民医药的这个窗口,而1996年的“街谈”标题便是《长夜里不灭的灯光》。文中提及,微音在上世纪70年代便听闻广州健民药房实行昼夜服务,他一次致电为朋友咨询,正好证实这个窗口24小时服务并未中辍。
广州健民医药成立于1952年,现为中华老字号企业。现任健民医药党支部书记、执行董事徐爱华想起了当年的入职培训,微音的评论成为企业文化传承的一部分,一代一代健民人从中认识企业如何惠民、便民。
上世纪70年代,老百姓缺医少药,北京路上的健民药房几乎辐射广州市,每到晚上9时许药店关门时刻,通常因人多“关不了门”。这个窗口便应需而生。2000年左右,许多同行闻讯前来考察,以吸取广州公共服务先进经验,徐爱华又一次想起微音的文章,她将“夜间售药部”的门面标签直接改为“长夜永不灭的灯光”,更贴近老百姓需求。
他们的企业文化催生了24小时窗口,微音的点赞与概括,不仅帮助他们完善了服务,还直接反哺了企业精神,“长夜永不灭的灯光”成为健民这个窗口的“旗帜”。
跨越两个世纪的长夜灯,让多少市民受惠其间,多少故事发生于此 记者 陈秋明 摄
为个体户鸣锣开道
30多年前,微音在主流媒体上为个体户发声,许多人深受鼓舞,久久回响。
越秀区五月花广场的一家茶楼里,胜记饭店的创始人温万年一边叹茶,一边将上世纪80年代与微音初次相识的故事娓娓道来:当时他30来岁,投身个体户创业大潮,在靖海路与长堤大马路交界处摆摊做生意,取名“胜记”。
这个地方在人民街划定的个体户摆摊范围内。随着生意做大,饭桌与顾客常常挤占了人行道,行人通过不得不走到马路上。常路过该地的微音就此写了一篇批评性文章。“当时几乎每个人都看《羊城晚报》,拿到报纸首先就看微音先生的‘街谈’,文章一出,‘杀伤力’很大,我们马上停业自行整改,当晚就有政府部门的人过来检查。”温万年说。
时隔多年,他仍记得当时微音在“街谈”中写道:“这样占街经营是不是有有关部门关照?”第二天一早,温万年将经营许可证、占用道路证等证件带上,直接去羊城晚报社找微音,解释事情经过,既证明合法经营,也承认过失,更重要的是,说明无相关部门关照,除了一张张罚单。一天之后,微音再出了一篇文章,以“回信”的形式说明了情况,并提出“希望有关部门大力协助重新寻找经营场所,达到两全其美”。
“初见微音先生,觉得他非常和善。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个体户‘夹着尾巴’生存,他实事求是,从批评到呼吁,发出主流声音,可以说是峰回路转,无形中给了众多个体户支持,为我们赢得更多生存空间。”温万年说,后来广州率先成立个体户工会,在微音的支持下,《羊城晚报》头条“三位一体”报道,即一篇报道、一篇《街谈巷议》、一张照片,这种支持力度十分提振士气。
如今说起微音,不少从个体户起家的民营企业家不吝赞美。1990年1月,“大众搬屋”作为全国最早出现的专业搬家公司在广州成立,作为创始人,严锐忠做了许多努力,但前3个月几乎没有生意。合伙人离开,搬运车辆也准备出卖的时候,《羊城晚报》一篇报道,让“大众搬屋”起死回生,也让人们看到羊晚对新鲜事物的态度。
“微音先生看了记者的报道后,第二天约我在胜利宾馆饮早茶,问了许多问题了解这个新兴行业,第二天一篇《大众搬屋确为大众搬屋》的‘街谈’出现在头版,我们好像登上了光荣榜一样。”当年首见微音内心忐忑的年轻人,今天兴奋地说起过往。
提起“大众搬屋”,广州街坊可谓无人不晓,2004年还参与了白云机场搬迁,搬迁前的演练,竟然如此“豪占新机场”。记者 陈秋明 摄
力挺“星期六工程师”
“没有科学技术,乡镇企业就很难起飞……‘星期六工程师’对四化建设有功,理应传令嘉奖,为何还要遭受某些人的冷遇?没理!”1985年,微音在《街谈巷议》发表《合理又合法》一文,力挺业余时间“炒更”的科技人员,“科技人员在做好本职工作的情况下适当兼职,并取得合理报酬,这些,已有‘红头文件’为据,是谓合法;按劳取酬,也亦合理。”
李国雄是“星期六工程师”第一代获益人之一。他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仔,从小家里订《羊城晚报》,每天必看《街谈巷议》,对微音最熟悉不过。“贴近民生,解放思想,启迪民智,微音先生为改革开放摇旗呐喊。”李国雄说,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微音写的内容,与自己如此密切相关。
改革开放,千帆竞发。国家鼓励企业发展技术,然而当时社会上技术人才捉襟见肘,技术力量几乎为零的乡镇企业对人才极其渴望。
由于当时思想比较固化,技术人员只能固守岗位。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羊城晚报》率先提出“星期六工程师”概念,李国雄说:“这对于社会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雨。”
上世纪80年代初,李国雄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建筑工程学校教土木工程应用学科,一个星期只有6个课时,有大量的空余时间。
他的许多学生毕业后走上建筑系统的管理岗位,回过头来邀请李国雄担任技术顾问,于是在星期六或空闲时间,他常悄悄到广州周边乡镇“炒更”。
报道出来后,“星期六工程师”快速传播。他最记得一个场景,当学校有人就“炒更”一事质疑他时,他一句话“微音都支持”就让对方无话可说。从此他下乡也不用再偷偷摸摸。
广州繁华的北京路上,企业店铺林立,成为广州的“打卡点”。记者 陈秋明 摄
惺惺相惜
刘婉玲:微音塑造了我
有人说我是羊城晚报社写问题追踪稿最多的记者之一。这些问题稿,多是因为上世纪80年代,急需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而写的。为何有这么大的胆量呢?因为我及我的同事背靠着改革开放的新趋势,背靠着深刻把握这一新趋势的总编辑微音:记者发现好题材,微音及时拍板;记者在外面遇到麻烦,如果记者是对的,他会为之遮风挡雨。
记得写“星期六工程师”系列报道时,微音就旗帜鲜明地支持我,几乎每篇报道都配他的王牌栏目《街谈巷议》。
交第一篇稿的时候,微音就连声说了几遍:“这个问题抓得好!”随即决定换上它作当天报纸的头条。
我通过一段时间在珠三角暗访,写了“星期六工程师”系列报道,为“星期六工程师”正名。可以说,没有“星期六工程师”,就很难有后来珠三角的繁荣。
“星期六工程师”系列报道因为有微音的撑腰和支持,“星期六工程师”一词也成为改革开放的代名词之一。
假如时光倒流,我背后没有微音的巨大支持,就不会有那一系列的稿件,就没有后来的我。
每逢5月,特别想您,微音先生!
微音( 右二) 走街串巷探民情 叶健强 摄
叶健强:跟着“老微”跑街
“老微”是我的恩师,到了退休年龄仍然童心未泯,还像小朋友一样充满好奇心,而且这种好奇心是本能的。遇到新鲜事物,他总要试一试,连羊城晚报记者采访用的摩托车,他都要试下,感受“呼油即去”后,便大力支持报社采购摩托车供记者采访用,以达到“新闻要快”的目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主张做新闻一定要到现场,因为到了现场,才会有更强烈的现场感。此外,还要从多个维度,问左问右,问出究竟。在我珍藏的一张照片中,是“老微”逛西关,见到一堆人在围观,他马上走过去探究。他说,做记者见到人多聚集,不管什么事都要过去看看发生什么,有什么新闻可做。
“老微”很接地气,就算是饮早茶,都是坐不住的,喜欢到不同地方和别人聊聊天。我们一群当年青涩的“羊晚新兵”围坐一起,在谈笑风生的“老微”等老一辈报人言传身教下,得以逐步成长。他说,亲近平民生活,作品才有生命力,这也是贯穿“叶健强跑街”的宗旨。
莫丹涛:他的严谨影响后辈
我到羊城晚报时年仅23岁。被分配到校对组当校对员。校对组与要闻组是对门。微音当时是副总编辑,总是待在要闻编辑这边。他似乎只对两件事投注精力:一件事情是写《街谈巷议》短评;另一件事情就是与编辑或记者讨论重点文章的选题。
微音写的文章不长,很快。因为我们的报纸是中午12时前付印的,所以他一般9时前来到要闻组,随即捧着一杯茶在办公室中央的大球桌上伏案,开始边看记者稿件的小样边写稿。他的选题多半是前一日编前会敲定的,记者写稿,“街谈”引申。他的短评一般半个小时就写好两页纸了,他一边写,我们校对组在另一边校对。他非常尊重我们这帮小校对,有时字斟句酌地讨论。
微音的字是比较飘逸的,总是不按格子写,我们笑他是蟹爬,横行霸道。他不以为忤,还得意洋洋说,男人字,要有霸气。
后辈者言
新时代要求新闻工作者要不断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要政治过硬、本领高强、求实创新、能打胜仗。今天,羊城晚报人与读者一起怀念微音,正是为了不忘初心,增强“四力”,开辟未来——
梁怿韬:微音年代推崇办报要“反映生活,干预生活,引导生活,丰富生活”。2018年“山竹”台风袭击广州,我深入一线报道,还沟通多个部门,促成羊城晚报联合广州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发出清除灾后垃圾的倡议,众多单位与市民迅速响应。记者不只是报道者,还是事件的参与者。
张豪:大连女生出走,父亲千里寻女。记者陪同老父亲辗转广州火车站、7个派出所,奔波4日,引发社会各界关注,老父终寻回爱女。“记者帮,帮解忧”,大连女孩父亲送来锦旗。如今从“记者帮”到“众帮”,爱心平台应运而生。
李焕坤:虽是羊城晚报“记者帮”栏目中最年轻的记者,但我已入行近两年。平均每周,我都要处理2-3个“记者帮”投诉,在一个个“帮”中,我会将成熟的案例形成新闻作品,服务社会。
微音大义
“(1958年)4月30日下午3点钟,广州郊区棠下农业社的社员们,兴冲冲地扶老携幼,齐集到村边南口,等待着同毛主席会见。这时候,人们好像要比平日分外亲热,到处都是迎人的笑脸”
——《毛主席在棠下社》
“《羊城晚报》的复刊,就像一只报春的燕子,飞到千家万户去告诉人们:春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
“要使‘才’真正发起来,除重视教育外,还要重视人才的培养、发掘与使用;重视排除埋没人才、压抑人才的无形绊脚石。恭喜发才!”
——《再议“恭喜发才”》
“人们都说喜欢怀旧,我也如是。怀旧的涵义之一,是缅怀前人为了创造美好生活而前仆后继、英勇奋斗的事迹,给人以激励和鼓舞”
——《微音看人世》自序
“那天我看到街头贴有一张广告,题目叫‘病者福音’。一个姓冯的中医在这幅广告中说,他能根治白血病、胃病、腰椎肥大……而且疗程短,不复发……此公应获诺贝尔奖金”
——《广州街头掠影》
“昨天上午……记者候机时,偶然到机场绿茵餐厅附近的卫生间去了一趟。哗!一进门,阿摩尼亚的气味便迎面直冲……一个人来人往的南大门机场,连个卫生间也没侍弄好,还谈什么发展旅游业?”
——《这也是羊城“一景”》
“文章有官样,官样自有文章,文章与官样结不解缘,不是‘斯文扫地’,便是声价十倍了”
——1942年《官样文章》
“我每逢提起笔来想写一些‘芳心碎了’、‘泪洒单思地’……之类的肉麻的东西,来藉此勾引勾引一下读者的魂魄……可是想到了桃色得这样似乎有点太过不雅观”
——1943年《写作小感》